芮茵站在茫茫的黑霧之中。周圍沒有燈光，無數珍珠白色的亡靈從她身邊擦肩而過，各種難以想象的奇怪生物，帶著麻木僵硬的表情摩肩接踵，只是它們都有意識地繞開了她，然後前仆後繼投入霧氣彼端的戰鬥。

芮茵面無表情看著那邊打得熱火朝天塵土飛揚的群眾們——

拉爾斯戳死一只黑暗精靈，拉爾斯戳死一只僵屍，拉爾斯戳死一只龍，拉爾斯戳中一只逃跑中的加拉哈德……

芮茵無聊地把手裏的匕首一上一下拋著玩。作為一名沒開金手指的悲催主角，她自然不可能獲得“武聖！”“魔尊！”“一下子打死七個！”之類的牛逼稱號，但是值得慶幸的是她至少練成了這個用來解悶的小游戲……

她現在的情況有些奇怪，自己能看見拉爾斯和加拉哈德，可是那兩人卻都看不到她。似乎是有什麽無形的膜把兩個空間完全隔絕一樣。除了無聊，她再也找不到什麽能幹的事了。

她無聊地打了個哈欠，看拉爾斯第五次把逃跑失敗的加拉哈德重新拖回到戰圈中。然後忍無可忍的白銀騎士終於忍不住對著他咆哮起來。

“你想幹什麽？還沒放棄嗎？！芮茵和莫爾多瓦一起不見了，我們繼續和這些亡靈糾纏也沒有任何作用！你沒聽他說嗎，這裏有七萬九千名最強的亡靈戰士，你……”

“那就都殺光。”拉爾斯機械地重覆著揮劍的動作，從牙縫裏往外擠出五個字。

加拉哈德呆滯地怔在了逃跑路上。

又一只穿山甲形狀的魔獸亡靈在他的劍下化作白煙。並沒有血肉飛濺，只是拉爾斯的眼睛卻被莫名的情緒染得通紅。

“既然是莫爾多瓦帶走了她，那麽就把這些家夥通通殺光好了。這樣的話，他就會出來了吧？”拉爾斯平靜地敘述著瘋狂的話，“沒關系，我會盡快完成的，然後……”

“白癡！”加拉哈德毫不吝嗇把平時芮茵用來稱呼他的名字拱手送給拉爾斯，“你只是個見習騎士而已吧？不要說這裏的亡靈都曾經是各個種族的最強戰力，只是這些數量，就足夠讓我們兩個死好幾個來回了！而且，如果你真的那麽在乎她，為什麽在剛才不攔住她？和黑暗之神簽訂契約的代價不用我說你也明白吧？！”

“我知道！”拉爾斯痛苦地喊出聲來，“只是我也明白，黑暗之神是多麽強大的存在！和我這種見習騎士比起來，他才是真正能和芮茵匹配的強大騎士！我沒辦法在人魚海中救她，沒辦法在黑暗精靈的叢林中保護她，我只是個還需要她照顧的笨蛋，怎麽配呆在她身邊？！”

“可是……那可是黑暗之神，你沒有想過需要付出什麽嗎？”

拉爾斯笑了笑：“我可以代替她——靈魂、軀體，或是別的什麽都可以，只要可以不再拖累她，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。但是你說得對，那是黑暗之神，最狡詐最善於欺騙的神靈。所以，我不會再這麽做了。”

他猛地轉身，一劍刺穿了在他身後偷襲的亡靈頭顱，配合光明法術的力量，給對方造成了難以愈合的重創。

“她只能是我的責任，我不會再交給任何人。”

加拉哈德虛弱地看著拉爾斯一人一劍闖天下，弱弱問道：“我想知道，你為什麽要這樣做？芮茵她，並不是你的主君吧？”

“是的，她不是。”小騎士抹了一把模糊視線的汗水，低聲說，“她是我的神。”

芮茵眼前的景物漸漸變得模糊，所有的聲音都低下去，最終，再也沒有銀白的亡靈和她擦肩而過。她的世界重新恢覆了絕對寂靜的黑暗。

黑騎士高大的身影悄無聲息出現在她的背後，他仍然保持著之前那個跪拜的姿勢，一動不動低著頭。似乎是感覺到背後的寒意，芮茵拋著匕首慢慢轉過身去。

“主君。”黑騎士恭敬地說。

“……”面無表情看他，順便拋匕首。

“您似乎並不驚訝我的出現。”

芮茵：“不驚訝。從剛才周圍變成汙水黑保護色的時候，我就差不多知道該是這個體表特征的東西出場了。”

“很抱歉把您帶到這裏。我曾經以為您會在看到我的剎那，就會把刀對準我的胸膛。”

芮茵繼續淡定甩刀子：“哦，不是曾經，我現在也是這麽想的。”

“感謝您的仁慈。”

芮茵輕描淡寫撇過話題：“不用客氣。要不是打不過你，你以為我會只選擇自己和自己玩？”

“……”雖然每一句話都很客氣，但是總有一種夾槍帶棒的錯覺是怎麽回事。

黑騎士終於站了起來，他往前邁了一步，然而似乎是看到了隱藏在對面那雙眼睛裏的警惕，他又停住了步伐。

他低下頭，格外恭敬地說：“我並非有意讓您受到驚嚇。只是……有些事情，我想讓您親眼看見。”

芮茵漫不經心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關於那位見習騎士的話……您怎麽看？”

“愚蠢至極。”芮茵斬釘截鐵地說。

“哦？”黑騎士似乎是有些意外，“為什麽您會這麽認為呢？”

“第一，完全不懂得估計自己的力量然後定立目標，隨隨便便就對陌生人掏心掏肺；第二，偏激沖動幼稚不懂得審時度勢；”芮茵冷笑著一條條歷數罪狀，“還有第三——我的事情，他有什麽資格來替我決定？”

最後斬釘截鐵一個揮掌：“完全是個莽撞任性無藥可救的白癡！”

沈默了很久，黑騎士才低聲說：“是這樣嗎？但是主君……您好像並不像口中所說那麽討厭他。”

“你腦子壞掉了。”芮茵鄙視地看著他，“我瘋了才會和這種笨蛋生氣。他不過是個中二癥候群的孩子罷了，遲早有一天我會全都給他掰回來。至於討厭，哈，我們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你來問了？”

說到最後，她不耐煩地擡起了下巴：“我一定是打不過你的，如果不是想要殺我或者揍我，就快點讓我出去。”

“主君，他……是您唯一承認的騎士嗎？”

“不。我並不需要騎士。”

她態度有點冷淡地站在那裏，卻是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著他和他說話。內容是拒絕。

她不要城池、軍隊或者榮耀權力，也同樣拒絕任何人的守護和效忠。他甚至比拉爾斯還要悲慘，因為她連陪伴的資格都沒有給他。

黑騎士深深吸了一口氣。

“我明白了。那麽，主君，您想要什麽呢？”

芮茵歪著頭想了一會兒，堅定握拳：“我想……回家考試。”

“……”

黑騎士沒有再提出怪問題，但他也沒有打開通往現實世界的大門。無奈之下，芮茵只有和他並排坐在了一起，耐著性子等他的下一個決定。

芮茵的體型屬於“正常女青年”，之前偶爾有和加拉哈德對比體型的時候，但是結果也都可以從“不正常魔鬼”揍成“正常女青年”。

但是現在……她終於體會到武力值過低的悲哀了。

黑騎士坐在地上，手臂搭在豎起的膝蓋上，很隨意的姿態也能透出威猛雄壯的感覺。芮茵往旁邊一窩，簡直覺得自己只和他膝蓋骨一樣高。

……好憋屈！這種不能通過揍對方來更改屬性的感覺好憋屈！加拉哈德我好想念你！

心裏翻湧著各種陰暗念頭的時候，芮茵忽然聽到旁邊的人輕聲開了口。

“您說得對，他只是個見習騎士，劍技差，力量小，魔力弱，思維不縝密，做事太沖動。他沒有力量，沒有財富，沒有氣度，沒有權力，一個男人應該有的東西，他一樣都沒有。”

芮茵心上湧起一股煩躁的不耐情緒。從某種意義上說，黑騎士說的一點沒錯，甚至有的時候連她自己都是這麽認為的。

但是——自家的孩子再怎麽不好，也只有自己能挑毛病！

堅定的護短心理讓她沖動地回過頭去，挑釁地看著黑騎士，張口就要反唇相譏。然而她還沒開口，對方已經繼續說了下去。

“但是……請您不要放棄他。”

……咦？

“現在的他，還只是一只幼鷹而已。會有那麽一天，他將翺翔在最高的山巔上，整個天空都是他占領的領地，整個大地都是他捕獵的戰場。他將會向您獻上世界最珍貴的財富、最富饒的土地、最美妙的珍寶。”

黑騎士的聲音放得輕輕的，自從遇到他以來，芮茵還沒有聽到過如此輕柔的聲音。像是深夜裏落入水中的人魚淚水，顆顆都迸濺出珠玉的聲響。

“請你不要放棄他，會有那麽一天，他能真正成為保護您的最強大的力量的。”

黑騎士轉過頭來看著她。和一般的頭盔制式不同，黑騎士的頭盔上沒有任何裝飾，甚至連透氣孔都沒有，只是一張浮凸著金屬天然花紋的空白面具，就那樣望著她。

“你到底是誰？”芮茵輕聲問，“為什麽跟著我？為什麽對我說這些？”

沈吟片刻，黑騎士說道：“……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的親人。”

“哦，我記住了，父親大人。”

“……”

莫爾多瓦，男，身份：墮落騎士。

生下來又死過去的時間全部加在一起，第一次收到純金打造“爸爸卡”一張。心情：十分覆雜。

芮茵掃了一眼瞬間氣場郁悶的黑騎士，隱約覺得有些抱歉，她撓了撓頭發：“不好意思，您只是拉爾斯的父親，只是口誤而已，伯父。”

“……”氣場頓時更加灰暗。

終於，黑騎士憑借他強大的自制力克服了負面情緒，他擡起頭來：“我不是……”

話剛剛開了個頭，沒有任何預兆地，芮茵和黑騎士周身的黑暗頃刻破碎。刺目的光線猶如利刃一樣，把黑暗剎那間撕扯成無數碎片。

芮茵驚愕地擡起頭來，正好看到遍體鱗傷的拉爾斯跨過來的身影。剛才她看到的所有的亡靈已經全部消失了，只剩下躺在地上累得直喘氣的加拉哈德，還有……染滿鮮血、眼眸陰郁的拉爾斯。

她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拉爾斯——沈默、冷郁、凜冽而又強悍，周身籠罩著太過濃烈的狂暴氣息。縱然是之前在鏡子裏見到過的那個滅世聖魔導拉爾斯，也絕沒有如此殘忍的氣場。

他走到兩人身邊，停了下來。仔細打量著芮茵，在確認對方並沒有任何受傷的地方之後，眼神才稍微柔軟了一些。

芮茵松了口氣：“拉爾斯你……”

下一秒，少年擡起手中的劍，毫不猶豫一劍砍掉了黑騎士的頭顱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為了防止被毆打我必須聲明：黑騎士沒死！也不是爸爸！

女主是傲嬌！心裏明明很感動非要裝作不耐煩的傲嬌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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